2008年4月21日 星期一

【周一實踐】Emily Dickinson:「她」的自我書寫

去年8月,當時人還在TVBS當大夜班的工讀生。夜深時,常會翻閲晚班同事詠純留下來的讀物,試圖逾越自己慣常的閲讀範圍。那一次剛好翻到19世紀美國女詩人Emily Dickinson (1830-1886)的日記,(Jamie Fuller編著,原文1993年出版,中譯本1999年出爐),開啓了我對Dickinson的認識,也豐碩了我對於日記的想象。
縂覺得日記是一種矛盾的書寫形式,就像「自我對話」一樣的突兀。它是一種最隱秘的書寫,只對有限、封閉的讀者説話,禁止對外開放。但是,人類的思考或書寫模式卻拒絕了「只有作者一人」,這種幾近完美的浪漫想象。唯有掌握了把自己客體化/具體化的能力,將自我想象成一個他者,反思和對話才有可能。假若書寫的作者無法與自我產生一定的距離,自我分析的深度也難以成立。這種說法講起來有點難懂抽象,且有將簡單的現象複雜化的嫌疑,卻偏偏是最接近「自我對話」的真正過程。


思想或日記書寫,具有將自我分離/分裂的特質,常常也是人類暫時逃離現狀的一種解放。對於那些長期被困守在家庭的女性,更是如此。1867年3月14日(二),Dickisnon的日記片斷:


今天我看到一顆勇敢的仙人掌,打敗了死亡。......我安安靜靜地活著,只爲了書冊,因爲沒有一個舞臺,能讓我扮演自己的戲。不過思想本身就是自己的舞臺,也定義著自己的存在。記錄一個就等於同時記錄另一個,就想將開得最美的鮮花夾在書頁間一樣。所以,讓這個日記成爲寫給自己的信吧,這樣就無需回信。
Dickinson強烈地意識到閲讀或書寫是她得以暫時脫離性別角色期待的枷鎖,但繁雜的家務卻往往剝奪了她獨處思考的時空。她不斷在日記中提到,每天被迫陪伴著母親耗費很長的時間處理家務,常常爲了準備一頓讓父親滿意的晚餐,她們得從早上開始忙到夜晚。曾經,Dickinson因爲腦海裏思索著詩句的書寫,沒發現烘焙中的麵包已被燒焦,搞砸了一頓晚餐而被父親責駡。
吊詭的是,即便「家」一方面是女性突破私領域的障礙,它卻同時是女性展演自我的舞臺,是自我存在和情感認同的憑藉。即,女性特質並非天生。她唯有在日常生活中實作性別(doing gender)的角色腳本,才能加以凸現和證明她的性別身份。儘管Dickinson對家務感到厭惡,但偶爾也會因爲能夠漂亮地完成家務而感到自豪:
今天的晚餐桌上,衆人都很喜歡麵包。父親特別稱讚了餅皮——我很高興聽到他的讚美,因爲我這個棕色的"詩行"讓他高興。但他不喜歡我另一種文字創造的。
這種吊詭的自豪是社會將約定成的期待強加在女性身上而非自由選擇的結果。這裡並非拒絕承認做家務的價值和貢獻,而是質疑做家務是女性天生本領的假設,進而排斥了女性具有其他的可能。這個假設有時變相且加深了女性對於自我想象的限制,「今天早晨,維妮出發到劍橋去拜訪芬妮與露。旅行的恐懼讓我乖乖呆在家裏,不過責任同時也是我的牽絆。假如我倆同時離開,鐵定會讓父親與母親感到強烈的空虛,母親是因爲舒服,而父親則是因爲習慣。」

由於Dickinson長期與「家」相處,「家」進而也形成了她主要生活的世界框架,作爲她思考的中介和主題。她發現熱愛書寫和閲讀的自己,常與女性這個角色產生衝突。但是卻不能坦誠地跟家人表達,因爲「家是一個神聖的地方,疑問與不信任都不能進入」。透過犀利的文字,凸現了家的曖昧和複雜。而對於家人的不解和疑惑,她雖看在眼裏,卻只是/只能選擇沉默:
然而,我還是有一部分沒與她(妹妹)分享。她知道我在寫東西,但是好像有片薄紗籠罩著她,讓她不能完全了解我的努力。我也許會沉溺,但她卻避免了解。我不知道她是對問題不感興趣,還是害怕答案。或許她永遠不會了解這樣的天籟,雖然她是個會彈奏的人。我選擇了沉默,以避免考驗。

雖然是去年閲讀的書,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些文摘和筆記,但重新閲讀的收穫還是令人心裏爲之一震的。我頗爲欣賞Dickinson能夠細膩地和她的自我產生距離,透過文字來捕捉自我和周圍世界對她的回應。這種自我書寫的閲讀對象雖然是隱秘的,但它的題材和邊界卻是無限開放的。

順帶一提,Dickinson本身家境不錯,因而會看到她或她妹妹的成長過程中,常有閲讀、上學、旅遊的機會。這裡稍微牽引出了階級的議題——女性會因階級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社會待遇和經驗。雖然女性在社會地位上比男性相對弱勢,但有閑階級女性又會比底層階級掌握更多的自由。這説明了女性並非是均質化的單一性別,其中也混雜了因階級不同,甚至宗教、教育程度等其他面向的不同,而形成複雜異質的單一性別,進而打破了我們對於大寫(Capital letter)單數女人的迷思。就像現代社會中產階級的經驗一樣,一些雙薪家庭大多聘請第三世界的女傭來替女主人承擔家務勞動,凸現了同一性別之間因國籍和階級不同而產生的差別待遇。


張溦紟
At 25@紟

1 流星痕:

Unknown 提到...

以"我"為主體敘事的文章是難度很高的寫作方式. 前陣子看了一部《偷書賊》,作者自稱是BOOK thief. 整部小說的脈絡就是以作者眼見的為中心.
因此, 作者的世界既是廣闊又是狹隘的. 他的主體性極強烈, 卻也透露了他身邊發生的一切, 顯得他是渺小而不被重視的.
我很怕看這種類型的小說. 因為我不會詮釋作者本身的思想. 他所透露的會是真實和唯一嗎? 他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 而讀者本身的解讀又可以獨立和不被牽引, 或是完全陷入作者的劇本中也成了感同身受的主角?

看了之後的小小感受, 來支持圍巾小姐的.
我是第一個留言的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