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以前逢初一、十五,顧客至少都會以5枝、7枝花作爲基本單位來供奉家裏的神,如今卻縮成1枝、3枝,生意難做。加上臨近大型購物商場無止盡地興起,周邊無數小本經營的零售商也因長期搏鬥而漸漸疲乏。「傳統」零售商的退場,訴說的不只是資本主義所倡導的自由競爭市場「自然」運作邏輯——適者(強者)生存的故事(可惜我們過渡憧憬和信任的自由競爭市場,往往是促成資源分配嚴重缺乏均衡的機制),而是爲了悼念曾經鞏固和維續一個社區網絡的一家家有故事和生命的店面。
與其每次得承擔生意風險,她說不如她也去替人打份工好了。心裏禁不住憂慮起來。我說,不如替別人顧孩子好了,這樣就不必到外頭奔波。說畢,開始自我審判。爲何堅持要追尋自我的自己,如今卻用父權的思想來禁錮自己的母親,不讓她走出家庭、抛頭露面?
於是,腦海中快速想象全套的安排……倘若工作談成,得叮囑弟弟每天要準時接送她上下班。不要讓她走路上班,雖然只有5-10分鐘路程。不要讓她獨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不要讓她獨自去停車場……想著想著,忽然發現這些禁忌早在我小學一年級第一天開學之前,老爸已經跟我演練過一遍。
近幾年社會治安變壞,以致於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都要學會,從私到公領域都要時時保持高度警備心。最終,人們只能消極地對待這個不友善、不人性的生活空間,用gated這個觀念來自我囚禁。下班回家休息,我們得用重重的萬能鎖來自我禁錮在gated home。爲了保障這個社區的安全,我們得在花園或公寓的外頭築起一道長長的圍牆,或聘請一位象徵性的警衛來將自己、家人和外在世界區隔,関在一個gated community之中。
出門時,我們得馬上跳進車中,不管車裏坐了多少人,都得將四道車門鎖好,唯有囚禁在gated car才自覺安全。人們對露天、開放式的購物街道缺乏安全感,因必須將自己長時間曝露在被偷搶錢財的潛在受害者行列之中,所以我們只能快速將自己送進gated shopping mall。所有的人,都必須將自己塞到另一個更大的封閉空間之中。仿佛在那裏,我們才能找到建構出的互信;只是……我們早已習慣生存在一個相互排除的空間樣態之中,無法包容別人和自己。
不過,我的擔憂或許不僅僅出自於大衆普遍使用空間所踫到的問題,當中還包括了性別化的空間對特定性別的不友善。她們從很小就要開始學會認知到一個「事實」:她們總是潛在的受害者。女性一旦擺放在空間之中,就「注定」成爲被凝視、觀看的對象,於是被剝奪了都市生活的一項重要特權:她們的匿性。她們得遠離公園、巷子、夜晚的街道,敏銳地辨認出這個城市的危險地帶,默默承受對街頭性騷擾的恐懼和壓力。女性要麽就是完全被驅逐,要麽就是被貶低,要麽就是隔離到一個完全不被看見的從屬性空間。
面對這樣無力的空間,我們(男性和女性)都只能消極地以更規範性的條規限制女性活動的空間,結果更強化了原來父權欲達到社會控制的目的,讓女性一輩子守在別人替她規定的界限之内,不得逾越,處於無法解除的恐懼狀態。
空間具有無法排除的特性,因爲我們無法擺脫空間使用,使用空間是爲了生存所需、一項最簡單不過的基本生存權。「走出去」本應是人類移動在這個城市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卻因性別差異而具有結構性的不平等。
張溦紟
『At 25@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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