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實踐】『第四章：非一般童话 』懺悔的愛斯基摩人

我說不出這是什麽樣的“天堂”。跟我們一般所想象般的純潔、美好、寂靜、帶有神秘美感的有點距離。這或許是他們的謊言，而被騙的不過是受不住誘惑的我。我總是這樣禁不起誘惑，縂以爲自己可以在不同的領域都能夠有所發展，結果就像個摘西瓜的猴子，一顆西瓜也摘不成、漫無目的地老是跟著虛幻的誘惑漂移，一事無成。

這裡人群來來往往，像是個喧鬧市集，可是每張臉孔都像巨型都市裏的陌生人一樣，面無表情、語氣冷淡、彼此接觸但不交集。我反復問了幾個人，自己到底身在何處都不得要領。每個攤位所擺賣的都不是日常用品或是食物，只有一張張鋪蓋著天藍色的絲綢桌布。桌面上都印著大大金絲邊的數目字，只有單數沒有雙數。一排又一排地齊整無比，攤位與攤位之間的間隔、包括兩側剩餘桌布的長短、桌面上數字的大小都經過精密的演算，精准地排列在視線之内，帶有濃烈現代工業社會的氣味，分工這般精准條理分明。

平躺在桌上的是擺成菱角形的透明卡片。攤位内側並沒有主人，只有……只有豎立著一冊冊放大版的筆記本……像我剛買的那本一樣，旁邊是巨大的環狀…….每每經過每個攤位，筆記本上會顯現出淡黑色的宣傳文字。這裡不交換任何外在形式的貨幣、也不販售任何物質，彼此交易的都是人世間的價值，尤其是你身上所有或缺乏的任何價值。編號7攤位的筆記本上寫著，它販售的是秘密，任何人的秘密，過去已被你以往的秘密，將你抛棄的舊情人的秘密，隔壁鄰居夫妻的秘密，公司競爭對手的秘密…….代價是此刻你的某個秘密要在人世間公諸於世，什麽秘密自己選擇，用手指胡亂地寫在筆記本上，只有你知道、筆記本知道、人間知道。編號19的攤位說，它販賣的是消除欲望，任何欲望，卻無需任何代價。說的也是，剔除了人類所有的欲望，人只會剩下僅供存活的基本生理需要。我看見有的“顧客”正在氣急敗壞地在攤位前討價還價，或因無法接受秘密如此平淡無奇而嚷著要退貨，筆記本飛速地閃過文字又被後來的文字沖刷，奮力地回應這些永遠不滿足的人類。

人類就這樣跟一個掌控無形力量的筆記本在阿裏辯論自己還可以多爭取那些生存價值。

穿過“市集”，我壓抑住欲望不購買任何未來，深怕自己失去更多。在這種類似於賭博遊戲的面前，我總是輸給了規矩。結果也不知自己是失去機會還是避開風險。如果我拿自己小小的秘密，去更換爲何初戀情人的不辭而別，或許我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反而是人生的某個執著從此獲得解脫。

映入眼簾的是風和日麗的圖景，在我腦海裏的詞典中也只有小學學來的風和日麗這個詞彙，足以形容眼前風景的優美，草地上栽種了一小簇一小簇的小花，隨著一小堆一小堆的小坡高高低低地生存著。仔細一看，是我熟悉的花種。老爸說這叫十點花，每天早晨十點是它撐開胸膛迎向陽光的時刻。

在花叢堆裏的是一塊塊雪白的石牌，我一開始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麽。當我回過神來想要注意牌上的文字時，就發現遠處傳來鈴鈴鐺鐺作響，數十個舉步沉重的人影，身穿烏黑得發亮長袖衣褲，天氣那麽熱。他們正往我這個方向走來。這…..這…..他們酷似曾在夢境中出現過的愛斯基摩人，只是他們的眼神不再堅韌，體態顯得疲憊。令人訝異的是，鈴鈴鐺鐺的聲音來自於他們腳上的鐐銬，他們停促在一塊塊雪白的石牌上。

我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楚牌上的文字，每個石牌上刻著:某某洞穴的北極狐家族…….草地之下埋進的竟是一個個洞穴裏的狐狸家族？這裡明明是天堂，人/物不都是應該從此在這裡獲得解放與救贖，爲何還有人要在或被迫要在天堂之間悼念死亡？死亡像太陽一樣，總是無法讓人直視卻又無可避免。即使在所謂的天堂之間，也無處可逃。明明人世間最堅忍不拔的民族爲何要在這裡對死去的北極狐清理墓碑？這是一種無可逆轉的報復，還是來自人類内心最底層的懺悔？

説時遲那時快，眼前突然刷過一道激光，所有工作中的愛斯基摩人倉惶地跪下。這樣的情境，我的雙腿也不自覺地重重跌下，說不出是因爲心裏油然升起的深深歉疚，還是其他。人類，那一刻，顯得如此卑微，不過卻是人類史上最安詳的一刻。












張溦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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